4.餐厅
  好不容易送走程冠晞这尊大佛,程晚宁松了口气。
  她上楼时,刚好赶上寿宴的结尾。
  “抱歉爷爷,刚刚表哥在跟我谈事情,耽误了点时间。”
  “祝爷爷福如东海,寿比南山。”说着,她拿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礼物,是一条翡翠手镯。
  这镯子是她专门找人打造的,花了不少钱。
  程段升接过礼物,因程冠晞带来的怒火总算缓和了几分:“晚宁,少跟那混小子接触。”
  程晚宁应了声“好”。
  她从小就听话,很讨长辈喜欢。
  殊不知,这其实是她的假象。她跟别人一样,骨子里都是叛逆的小孩,会陪朋友玩到凌晨,会喝一点酒,也有属于自己的野心,只不过不常展露出来而已。
  但在程段升眼里,这个小孙女怎么看怎么乖巧懂事,再对比刚刚逼得他破口大骂的大孙子,他不禁陷入沉思。
  该说是程国伟那家伙教育失败呢,还是程冠晞天生反骨呢?
  天底下,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,冷血的、智商极高的、野心勃勃的、手段狠毒的、天生坏种的……
  这些偏偏全被程冠晞占了,一个不落。
  这些光是拎出来一个就很可怕的元素,要是聚集在一起……
  程段升不敢想象,那人该会多危险。
  做他们这行的,心肠子就是要越狠越好,可狠过头了只会适得其反。
  程段升总共有一儿一女,程国伟和程允娜是他的亲生孩子,宗奎恩则是程允娜看上的男人。
  虽然是赘进来的男人,但宗奎恩的事业能力一点也不逊色于程国伟,进门后便得到了老爷子的器重。
  程冠晞是程国伟的儿子,名义上是程段升的孙子。本来老爷子是想把程冠晞培养成下一个宗奎恩或程国伟的,没想到用力过度,养出了一个什么都不顾的反骨东西。
  尽管连程国伟都看不惯他这个儿子,但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后代,也不好真拿程冠晞怎么样,只能睁一只眼,闭一只眼,任由他胡来。
  没想到随着年龄的增长,程冠晞越来越过分,上次甚至私自用法子垄断了程国伟在芭提雅北部的市场,把他的赌场占为己有。这才导致程国伟急匆匆地赶去春武里府,连寿宴都没参加。
  连自己亲生父亲的地盘都敢争,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?
  程段升被这个孙子整得愈发不安,内心隐隐感觉他要搞出什么大动作。
  真的等到那一天,不仅程国伟、宗奎恩和程允娜,连他自己都在劫难逃。
  而老爷子之所以不待见程冠晞,还有个致命的原因——
  他是个私生子。
  程国伟年轻时和一个叫宋娅的女人在一起,直到和正室结婚时,还没和她断清。宋娅先帮他诞下一个儿子,就是程冠晞。两年后,正室也生下一个儿子,取名程贺。
  程段升看不惯宋娅,同样看不惯那个女人的孩子。
  后来,宋娅死了。
  可惜的是,程贺和他母亲也因意外死在了同一年。
  于是,程段升和程国伟不得不重新花费大把心血培养程冠晞。
  不得不说,程冠晞的确是个天才,不仅天赋异禀,而且学什么都快。很多事情甚至不需要教,便能无师自通。
  可天才和疯子的差距,仅仅在一念之间。
  事情一度往失控的方向发展。
  他们已经控制不住他了。
  -
  寿宴结束,程晚宁立即找到父亲询问程冠晞的事。
  从宗奎恩口中得知,程冠晞确实是她表哥,只不过生性叛逆,跟家里人关系不和,才有了今天这一幕。
  可普通的关系不和,能说得出今天这些话?
  程晚宁提出一个致命的问题:“爸爸,我想知道,他究竟是干什么的?”
  宗奎恩犹豫片刻,编了个还算合理的职业:“电诈。”
  “电信诈骗?”程晚宁错愕,“那不是犯法的吗?”
  事实上,程冠晞干的事儿可比电诈严重得多。
  程家做得本来就是违法生意,只不过比较隐蔽,而且是瞒着程晚宁进行,导致她一直天真地以为自己家是正经行业。
  “所以跟你说离他远点,他干什么都随他,别影响到你就行。”
  程晚宁已经记不清,这是今天第多少个人跟她说,要离程冠晞远点。
  看来这个表哥还真是不讨人喜欢,上上下下全是骂他的。
  经过两天时间的反复确认,程晚宁逐渐接受了这个极度危险的男人是自己表哥的事实。
  而且听宗奎恩说,程冠晞这段时间都会在曼谷呆着,所以见到他是不可避免的。
  而程晚宁盘算着,自己明天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陪他吃饭。
  -
  由于大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,程晚宁彻夜未眠,直到早晨五点多才合上眼。
  第二天一早的闹钟没能喊醒她,她自然而然地缺了一上午课。醒来后跟老师打了个电话,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了半天假。
  对着镜子洗漱时,她看见自己眼睛下方多出了一片青灰色。
  她倒不是很在意,随便扎了个马尾辫就出门了。
  程晚宁刚踏进班级一秒,就听见菲雅的大叫:
  “程晚宁,你太过分啦!说好一起去学校,老娘一大早在你家小区门口蹲了半个小时,结果连个人影都没瞧见,还迟到了!”
  好像是有这么回事。
  程晚宁十分愧疚:“抱歉,我早上睡过头了,没醒。”
  菲雅迅速转移了话题:“所以昨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表哥?”
  “应该是。”程晚宁把书包丢到座位上,然后晃了晃脑袋,顿时清醒了几分。
  菲雅不解:“可我昨天看见他和你家人关系很不好的样子。”
  “呃……可能是因为他比较叛逆。”程晚宁打了个比方,“就像你堂弟,小时候经常闯祸,所以总是挨父母骂。”
  菲雅一副“我懂了”的表情:“那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?”
  程晚宁难以置信地指着她:“你……”
  “你就说有没有嘛。”菲雅抱着程晚宁的胳膊晃悠,言语里透着撒娇的意味。
  程晚宁摇头:“没有,不过我可以回去问一下。”
  只要是朋友说的,她能做到的基本都会答应。
  菲雅比了个“ok”的手势,心满意足地回到位子上,留下程晚宁一人在座位上愁眉苦脸。
  眼看着放学时间接近,她只能祈祷,程冠晞能忘记这顿饭。
  毕竟他天天搞电诈,应该很忙吧。
  今天放学,程晚宁破天荒地没等菲雅。她想自己先走,这样到时候程冠晞问起来,她可以说是自己没等到他。
  然而,那个男人还是出现在了校门口,而且是正中间的位置,想避开都难。
  大概十米之外的距离,还是初见那夜的夹克外套,单调的浅蓝被他宽阔的肩膀撑起。
  程晚宁不明白,他一个电诈杀人犯怎么能如此招摇过市地出现在学校门口,就不怕被警察逮起来吗?
  这时,对方低沉的嗓音打乱了她的思绪:
  “程晚宁,过来。”
  她乖乖跑过去,这才发现他身后站了个人。
  那人身材健壮,小臂足足有她两个胳膊粗。肤色比程冠晞黑一点,胳膊外侧有道长疤,像是常年训练过的痕迹,站在那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。
  但要论压迫感,还是程冠晞更胜一筹。他虽然总是一副散漫的样子,有时还会笑,可笑容分明是冷的,让人捉摸不透。
  程晚宁看了看男人,又看了看程冠晞:“表哥,他是你的朋友吗?”
  “这是我的保镖。”说着,程冠晞扫了他一眼,“辉子,走了。”
  路边停着一辆无比惹眼的劳斯莱斯幻影,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。
  上车前,程晚宁轻轻拽住程冠晞的衣尾,问出了心中的疑惑:“既然我们是亲人,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呢?”
  他的回答出乎意料:“谁说没见过?”
  对上她探究的目光,男人一脸懒散地微眯起眼,语气裹挟着几分意味深长:
  “我们见过,不止一次。”
  ……
  程晚宁懒得思考程冠晞话里的深意,因为在她的记忆中,他们确确实实是第一次见面。
  她跟着两人来到市中心的一家顶奢餐厅,站在大厦入口,看着一眼望不见顶的高度的楼层,程晚宁目瞪口呆。
  她该怎么说,其实她是打算带他去学校附近的小吃摊吃馄饨面来着?
  她请吃饭,去哪儿不应该由她来定吗?
  “愣着干什么,需要我请你吗?”程冠晞抬眼睨了这边一眼,语气有些不耐烦。
  程晚宁只好跟着上了电梯。一个小矮个儿夹在两个将一米九的男人中间,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缩水了。
  breeze是个露天餐厅,在state tower的52层,被称为“世界十大最尖端的餐厅”之一。
  一出电梯,程晚宁顿时眼前一亮。
  霓虹灯闪烁,日落的橘光和餐厅的紫灯交汇,构成一道无与伦比的风景线。
  不等她欣赏完美景,程冠晞就自顾自地找了个空位坐下,而辉子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他后方。
  程晚宁坐在程冠晞对面,每次一抬头,就对上辉子灼热的目光。
  她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看自己,只感觉吃饭时有个人盯着怪怪的。仿佛她稍微说出什么对程冠晞不敬的话,对方就会瞬间掏枪对准自己。
  似乎是看出了小姑娘的顾虑,程冠晞边切牛肉边开口:“辉子,我家表妹比较怕生,你先回家休息一下吧。”
  辉子心领神会,乘电梯下去。
  这保镖还挺听话,让来就来,让走就走,不带一丝犹豫。而且对女士还算绅士,好几次程晚宁借纸巾、拿餐具,都是辉子主动帮忙递过来。
  她想起前阵子宗奎恩的话,其实给自己找个保镖也不是不可以,无聊时还能聊聊天打发时间。
  程冠晞大概是包场了,辉子一走,偌大的餐厅只剩下程冠晞和程晚宁两人。
  当真正变成二人世界的时候,程晚宁反而更不自在了。
  还不如让那个保镖继续站在这儿。
  反观圆桌对面的人,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切牛肉,要多悠闲有多悠闲。
  想起菲雅交给她的任务,程晚宁艰难开口:“……表哥,你有line账号吗?”
  闻言,程冠晞有些意外,难得抬起头,给了程晚宁一个正脸。
  他报了一个新号,其中有串数字是0728。
  程晚宁连忙从书包掏出本子,一笔一划地记下。
  原来程冠晞的账号跟大多数人一样,都喜欢用自己的生日命名。
  “0728,是你的生日吗?”
  他很快否定:“不是。”
  七月二十八号,是他从那个魔鬼地方走出来的时间。
  那天对他来说,是比生日更重要的日子。
  而生日这种东西,他早就不记得了,反正也没有什么意义。
  生日有什么可庆祝的?
  庆祝你遍体鳞伤地来到这个世界上?
  饶是傲骨尽焚,也只能濒临死亡。
  不过是庄周梦蝶的把戏罢了。
  ——生日不值得被铭记,蜕变才值得。
  哪怕是极致的黑。
  便是他的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