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4.尽如人意
  “蓝礼——”阿波罗妮娅瞬间明白了眼前这离奇古怪的一切。从史坦尼斯进攻风息堡开始,他并非鲁莽行事,而是有所依仗。而他依仗的,正是她梦中……不,那绝不仅仅是个梦!第一个梦是她亲眼所见——梅丽珊卓是个女巫,她生出了一个长着史坦尼斯面孔的影子!它能避开耳目,潜入蓝礼的营帐准备刺杀。却没想到蓝礼出于待客之道,把帐篷让给了她居住,自那之后这帐篷便一直是她阿波罗妮娅在住。
  惊醒时她看到的那个影子,正是史坦尼斯派来的刺客!
  至于之后那张古怪的蓝嘴唇人脸……是来提醒她的——提醒她,影子要去杀人!她不认识那个人,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。但她能“看见”这些平日里绝无可能知晓的景象,必定事出有因。
  正如那蓝嘴唇吐露的话语,她不想再看到一只鹿死在眼前。她不能让他们杀死蓝礼·拜拉席恩!
  与此同时,侧边的蜡烛猛地窜起,火苗足有一米多高。她分神望去,烛光瞬间吞噬了营帐一角,点燃帆布,火势迅猛蔓延。
  “妹妹?”熟悉的声音传来。阿波罗妮娅回望过去,那张陌生的人脸已然消失,罗柏揉着眼睛坐起,“怎么了?”他问,随即被帐内的火光和浓烟惊得彻底清醒。
  “失火了!”罗柏翻身下床,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冲。
  “我的剑!”阿波罗妮娅挣脱他的手,不顾一切地冲向火焰,抓起木桌边靠着的“黑火”与“黎明”。燃烧的火舌似乎有一瞬间舔舐过她的手背,但她还来不及感到灼痛,就再次被罗柏强有力地拉走。
  “这是怎么回事?是意外,还是有人想杀我们?”罗柏本想高呼救援,但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不简单——这场火起得太过诡异。
  阿波罗妮娅反手紧紧握住他的胳膊,目光灼灼,“大哥,没时间解释了,我们得立刻离开。”看着罗柏混杂着惊疑和担忧的神情,她语速极快却异常坚定,“去叫醒其他人,备马。我等会儿来跟你们汇合,现在我还有一件必须立刻去做的事。若是我回不来,不用等我!”
  说罢,她转身就朝印象中蓝礼营帐的方位狂奔而去。抬眼望去,风息堡矗立在更深的黑暗中。而蓝礼的大帐内烛光通明,丝绸帐篷在夜色里仿佛自身在发光。两名彩虹护卫守在大帐门边。他们看到裹着一件单衣、赤着双脚跑来的阿波罗妮娅,脸上瞬间掠过惊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,但职责让他们迅速回神。
  “阿波罗妮娅小姐,这是蓝礼国王的营帐。”其中一人上前一步,试图阻拦。
  “埃蒙爵士,罗拔爵士——”阿波罗妮娅毫不耽搁,声音因焦急而微微发颤,“蓝礼陛下正处在万分紧急的危险之中!有一道影子刺客……”
  她竭力想让自己显得理智而非疯癫,可话音未落,一阵毫无征兆的狂风吹得她踉跄着摔向一边,帐帘被猛地掀起。她感觉有人扶住了她,抬眼望去——就在那被风掀开的一角缝隙中,她清晰地看到帐内几码之远的地方,蓝礼正由布蕾妮整理着盔甲。就在蓝衣卫布蕾妮转身为她的国王捧起披风的刹那,烛光映照出的、属于蓝礼的影子陡然升起,化作一个持着流动黑雾般利剑的实体,狠狠洞穿了蓝礼的胸甲!蓝礼的身体猛地一僵,双腿倾颓,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。
  “不——!”布蕾妮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营帐。
  “陛下!”两名彩虹护卫目眦欲裂,瞬间拔剑冲了进去。
  “诸神在上,布蕾妮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!”埃蒙爵士的怒吼传来。
  “你要偿命!”罗拔爵士的咆哮紧随其后,他从门旁的兵器堆里抄起一柄长柄战斧,“你要为国王偿命!”
  帐内顿时响起兵刃相交的刺耳锐响。阿波罗妮娅心猛地一沉——他们没看见!他们以为是布蕾妮下的手!可即便是她这个初来乍到的人,也无比清楚布蕾妮绝不可能……她深爱着蓝礼啊!
  阿波罗妮娅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。里面的战斗已近尾声。埃蒙爵士倒在一旁,生死不明。布蕾妮的长剑正抵在罗拔爵士的脖颈上方,剑尖染血,眼看就要刺下!她眼中燃烧着被冤枉的狂怒和失去挚爱的绝望。
  “住手!”阿波罗妮娅厉声喝道,“如果你杀了他,一切都完了!我知道不是你,布蕾妮小姐!但你必须冷静!冷静下来!”
  年轻的蓝衣卫用那双盛满惊恐与痛苦的眼睛瞪视了她一眼,仿佛被这声断喝惊醒。她手中的长剑“哐当”一声掉落在地,整个人扑向倒在血泊中的蓝礼,紧紧抱着他冰冷的身体,发出压抑不住的悲泣。
  阿波罗妮娅僵立在原地,失神地盯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。鲜血仍在不断从蓝礼心口那个恐怖的黑洞中汩汩流出,浸透了华贵的地毯,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褐色。
  蓝礼……死了吗?
  死亡的阴影是否已经彻底吞噬了他?
  如果蓝礼注定要死,那让她提前预见这一切、让她此刻站在这里,意义又是什么?
  无数问题如迅速蔓延的毒藤般缠住阿波罗妮娅的心神,让她几乎窒息。
  布蕾妮蓝色的披风已被染成深紫。刹那间,阿波罗妮娅冲破了那缠绕着她的恐惧和无措的藤蔓,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决绝力量驱使着她行动起来。
  她跪倒在浸血的地毯上。如果贝里·唐德利恩能被索罗斯复活……那蓝礼是不是也有一线生机?虽然她不懂光之王拉赫洛的咒语,偏偏夺走蓝礼生命的,正是所谓光之王在人间的代言人——史坦尼斯身边的那位红袍女巫梅丽珊卓。
  可是……难道这世上只有光之王一种复活的魔咒吗?
  她不知道这方法是否有效,但此刻,她能做的只有这个了。
  “要去北方,你必须南行。若要飞行,必先下坠;若要重生,必先死去。若要光明,你必须穿过阴影。”阿波罗妮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,闭上眼睛如祈祷般念出蓝嘴唇的“异客”要她记住的话。而在她脑海中,浮现的是这位年轻雄鹿如夏日晴空般的风姿,他的玩笑与笑容,他好像永远不会生气,无论是面对出言不逊者,还是与他争夺王座的兄长,“若要光明,你必须穿过阴影……蓝礼·拜拉席恩……”
  最先发现这奇迹的是布蕾妮,她失声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抽气。阿波罗妮娅猛地睁开眼睛,只见点点幽蓝的光芒竟凭空闪现,如同夏夜草丛中飞舞的萤火虫,轻盈地漂浮在蓝礼周身。当这些蓝光如同受到吸引般,纷纷汇入他胸前那致命的伤口时,一股如梦似幻的紫色光芒开始在其中涌动……异象渐渐消失,那汹涌的鲜血似乎真的止住了,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呼吸与生气,重新回到了蓝礼苍白冰冷的身体上。
  “你……”布蕾妮抬起头,震惊无比地望着阿波罗妮娅,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。
  阿波罗妮娅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,心中翻江倒海。这……真是她做到的?
  “你的头发,阿波罗妮娅小姐。”布蕾妮的声音带着颤抖。
  她顺着蓝衣卫的视线,下意识地撩起左边一缕垂落的发丝——触目惊心的,不仅仅是原本的乌黑,还有数目多得极不正常的、刺眼的银白。
  这就是……魔法的代价吗?
  来不及细想,营帐外传来罗柏急促而压抑的喊声:“妹妹!你在里面吗?”
  是罗柏!
  只一瞬间,阿波罗妮娅做出了决断。蓝礼绝不能留在这里!若那影子去而复返,他仍旧有生命危险。“布蕾妮小姐,”她语气急促而坚决,“带上你的国王,立刻跟我们离开!否则若那影子刺客再度来袭,我无力阻止他第二次!”
  “是史坦尼斯……”布蕾妮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仇恨,“是他……我看到了他的脸……在影子里……”
  “我知道!我都知道!”阿波罗妮娅急道,营帐外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,“我现在必须离开了!听着,你能保护他吗?在这里,你能保证他不再受到黑魔王的毒手吗?”她心知自己有故意夸大风险的成分,但这是必要的策略。
  布蕾妮的表现比她预想的更迅速决绝。“求求您……保护他!保护陛下免遭黑魔王的毒手!”这位体格高大壮实的姑娘迅速起身,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将蓝礼抱在怀里,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。
  阿波罗妮娅点点头,迅速从旁边的箱子里翻出一件深色的夜行斗篷,严严实实地裹在昏迷的蓝礼身上,掩盖住血迹和盔甲。接着,她利落地用匕首割断并扯下布蕾妮那件染血的蓝色斗篷。布蕾妮身形微滞,但没有丝毫反抗。阿波罗妮娅随即在帐篷侧面划开一道口子,叁人装作若无其事地迅速融入夜色,与焦急等待的罗柏及使节团人马汇合。
  “这是怎么回事?蓝礼大人他……!”罗柏看到布蕾妮怀中裹着斗篷、生死不明的身影,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。
  “先离开!离开这里再说!”阿波罗妮娅再次强调,翻身上马,“我可以解释这一切。”她真的能解释吗?连她自己都感到一阵茫然。
  叁十多骑人马乘着最浓重的夜色,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蓝礼军营的边界。有人注意到了他们疾驰的身影,但没人知道那斗篷下裹着的正是他们消失的国王,更无人追上来。营地内已乱作一团,人们惊慌失措地奔跑呼喊,声音里充满了“火灾”、“谋杀”、“巫术”和“国王不见了”的恐惧。
  他们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辰里策马狂奔。当天边终于泛起鱼肚白,晨光用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原野,将色彩带回世界。薄雾之下,一支庞大的军队正缓缓移动——那是风息堡和高庭全部的精锐骑兵,足有万人。长枪的尖头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。他们正朝着史坦尼斯的营地靠近,旗帜低垂,姿态却不再是进攻,而是……效忠。
  忠诚?他们就在一小时之前,还属于蓝礼·拜拉席恩啊!
  “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?阿波罗妮娅。”罗柏再也按捺不住,策马靠近她,声音低沉而严肃。他喊的是她的名字,而非“妹妹”。
  阿波罗妮娅望着远处那支改换门庭的庞大军队,又回头看了一眼布蕾妮怀中呼吸微弱的蓝礼,再看向自己那缕刺眼的白发,最后迎上罗柏困惑而锐利的目光。
  “大哥,你没发现吗?”她轻轻呼出一口气,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,“现在……一切都尽如人意了。”
  蓝礼活了下来。两兄弟没有走向你死我活的结局。而史坦尼斯,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、足以称王的军队。加上北境的力量,他的王座已有了坚实的根基。
  “我们能回家了。”